你好嗎？這句沒甚意思的門面話，用來向既熟悉又陌生的你問好，大概我們都會摸不著頭腦吧，太多的糾結真的一言難盡⋯⋯
愈來愈多人說你已病入膏肓，就趁還沉沒之際快動身遠走吧！看著已萎靡得徒剩殘軀的你，卻又無法瀟灑轉身。記起以前，很久沒見的朋友找我總問道：「你在嗎？」其實我一直都在呀，只是不時會在外交流或旅訪，跑了一圈後都一定會回來。如今疫情下我連護照也懶得續期了，朋友見面卻會問：「會走嗎？」換來都是一陣沉默。要清清楚楚的說留下或離開，談何容易？
原來很多人，熟悉的不熟悉的，認識的不認識的，有的不動聲色一家大小黯然離開了，有的自我流放，有的更是漏夜倉促逃亡，還有一些已被關起來，能從高牆走出來也只能隱姓埋名避人耳目。離開，大概是因為留下來更難吧，各有各自不想或不能留下的原因：為孩子、為安全、為了尋回失去的東西⋯⋯現實是一切已無法回復正常，每天都是驚濤駭浪已足以讓人殘喘，無法裝睡。面前的你，彷彿已變得愈來愈面目全非：我們曾經一起擁抱的事兒，如今都被丟掉了，甚至煙消雲散；從前不是對你可以無事不談、暢所欲言嗎？如今總害怕說了甚麼觸碰了不知哪裏的紅線會被咒詛，換來滅頂之災；曾經的希望，所謂的從前彷彿都成了泡影，甚麼「不變」的承諾都像是從無兌現的大話。如果你已沒有了未來，還要白白的守下去嗎？
雖然我的內心每月每日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去或離的糾結，事到如今早已超越了甚麼是可以接受的了，但如今我還是留下來，因為我愈來愈明白，我心裏的是你，而不是吸乾你血的那些魑魅魍魎。
而「你」到底是甚麼呢？有人說你遍地黃金，有人說你是購物天堂，有人說你是東方之珠，有人說你是會生金蛋的雞，有人說你是中轉站，有人說你是避難所，有人說你是革命發源地，有人說你是示威之城，有人說你是國際都會，有人說你是美食天堂，有人說你大勢已去，有人說要讓你重回正軌⋯⋯但在我心中，這些都是裝腔作勢的詞彙，因為我從沒權利主宰你對我是甚麼一回事。要實實在在的認識你，不若想想我們自己是誰，如何把生命的能量投放給你。
當人們一個接一個的離去，我眼前卻發現許多留下來的人，堅毅地付上精神、心思，讓大家和你一起變得更美好更壯大。有人很努力的經營共享社群的空間，有人嚴謹又鍥而不捨的發掘、整理埋在荒野裏被遺忘的歷史和故事，有人默默地關注社會上的弱勢社群甚至奔波連結爭取權益，有人很真誠地用作品分享自己絕地重生而鼓舞別人的故事，有人在數位世界開發理想的公民社會，還有人為了奮不顧身守護你而不知失去了多少年頭的自由⋯⋯當我想到，因為你才成全了如今的我，也因為你而連結了相知相遇的人，就不忍頭也不回的走了 — — 是的，頭也不回，因為要離開成就我一生的你大概就像掏空心靈，要是回首還要看見狼狽不堪的你，還不是更痛心？如果真有一天你好不好起來，也無法面對離開的悔疚吧？
就當我沒膽量放下你重新開始吧。我想我還沒狂妄的想像奇蹟馬上到臨，只是有所覺悟：無論你真是奄奄一息，還是會枯木生花，我願意用自己還有的力氣，把你給我的分享、傳承予更多善良的人，如同我從前還可以為你振臂疾呼般奮勇。至少我沒留不下的包袱，也還沒有承擔不來的後果。就算你沒法好起來，至少還有善良的同道人一起互相扶持給你莊嚴地送行，與有榮焉。祝
平安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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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此乃中譯本，英文原文刊於 The Brooklyn Rail — Critics Page, 2022年3月號]
